“你赔我醋罐子!你赔我醋罐子!呜呜呜……”
“重孙娃子,爷赔你醋罐子。”
中午,阳光耀眼。恒惠渠水满盈,不声不响地流淌,清流出了“斩断梁”的隧道,流到了张家村口分了支流,支流的闸门口,围满了守水的人,爱看热闹的我也凑了过去,忘记了棍子上挑着不保温的电壶胆,装满从老镇上打来的老陈醋。只听得“嘭”一声响,电壶胆打碎了,醋泼了我一身。转身看,被一个肩头上扛着铁锹的高个子扭身时铁锹撞了电壶胆。
我哭着,闹着,要他赔我的醋。他拉着我的手送我回家。我一边跟他走,一边哭,手里还提着绳子系的电壶嘴嘴。
母亲说:“这是咱们村里的水利员,专门负责村子里灌溉的,你把人家喊太(太爷),人好着哩,一罐子醋打就打了。”
一天清晨,母亲刚刚开了门,我就听见有人敲门:“秋莲啊,这是赔你们的醋,还有一串黄鳝哩,重孙娃子瘦得像芝麻杆,给孩子补补。”秋莲是我母亲的小名。我一听,就是那位打了我电壶胆的水利员。
“乡里乡亲地,一罐子醋,赔啥哩赔!”母亲推脱不过,只好收了一罐子醋和一串鳝鱼。
嗬,一个不保温的电壶胆换来了一个细脖子,大肚子,黑不溜秋的醋罐子。从此,隔一段时间他就给我家提来一串鳝鱼,我喜欢上他,特意关注他:细高,腿长,头大,黑脸,串脸胡占据多半张脸,扛着长长的铁锹,迎面立在东方,太阳一照,一个细长的加号,就影在他的身后,拖得老远。左腰别着大烟袋,右腰插着铁板子,奔走在家乡大渠小沟和绿绿的田野间。
“石头船”是他的绰号,咋看他都不像一条石头船,倒像是一枚细长的圆规,一左一右地丈量着家乡的田地。
恒惠渠流到我们的村头,基本上是“水尾子”了,别看它平时清水满渠,悠悠流淌,可是到了五月犁田耙地的缺水季节,乡亲们争水是常事,这个时候他最辛苦,昼夜在田间地头看水、调水、调解矛盾、处理纠纷。一次,亲弟兄俩为了争水,在田里滚打成泥人。他匆匆去处理。只见他串脸胡颤抖,黑脸更黑了:“还亲弟兄哩?丢不丢咱张营村的人哩!迟放半天水,有多大损失?人要讲个良心,讲个情分,良心和情分都没了,再多的清水也养不出来。”
兄弟俩耷拉着脑袋,坐在田坎上,哥让了弟弟先放水。
这时候,大队长走过来了:“你们看看你们,再看看人家水利员石头船,他家的田在水头,还干着哩!”说完,气冲冲地扭身就走。
“石头船”的田在支渠的上游,每次给村民调配水的时候,他都是让水绕过他的田,等到下田村民的水放满了,自己才放。
村里的秧苗插齐了,用水量小了,他扛着铁锹,在田间地头巡逻,该关闸了,就抽出腰间的铁板子,拧闸门阀。该给哪家田里点水了,就引来一沟清水点田。鳝鱼喜欢打洞,谁家的田刚刚撒了尿素肥料,田坎被鳝鱼钻了洞、漏了肥水,他就把一条条鳝鱼抠出来,穿在柳树条上,然后糊了洞。谁家的秧田里有了杂草、或者有了病虫害,他就挨家挨户通知乡亲们赶快除草、打农药。
别看他升子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,他还是个水利土专家,家乡的小河从门前流过,绕来绕去,浪费了许多土地,每到雨季发洪的时候,小河两岸的良田都会被洪水冲毁。一次夏天,来了一场五十年不遇的洪水,洪水像一头猛兽,从上游横冲直撞下来,他带领村民抗洪抢险。他考虑到,只有治理河道,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,而且还能腾出很多土地来,他的建议得到了村领导的认可,他带领家乡人民修堤治河,经过两个寒冬的奋战,治理了小河。小河直了,水的流速就快了,为了缓冲流速,他建议修三级缓冲坝,阻碍流水的速度。流经家乡的河道有两公里长,就是在这两公里长的河道中,加三道拦水坝,起到缓冲流速的作用,还真管用,家乡的小河发过多少次大水,两岸的河堤安然无恙。小河两边,良田碧绿,两条长堤,垂柳依依,成为横在家乡面前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水利员“石头船”去世,没有谁接过他的铁锹和铁板子。如今的恒惠渠,依然清流满渠,滋润着月河川道的土地,家乡的水利设施更新换代,主渠道、支流都是水泥硬化了,灌溉都是机械化或者半机械化灌溉,方便快捷。每次回家乡我都要去拜访他的儿子,看看靠在墙旮旯生锈的铁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