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,要数每年初夏,姑姑带着我和姐姐一起,提着小水桶和小渔网去村里玩耍。年幼的我喜欢脱了鞋袜,将脚置于河边浅滩。赤脚踩在有些粗糙的石面上,清凉的水漫过脚背,在一湾一湾水洼里捞些蝌蚪、小虾。乐水就进驻了我的心里。
等我再大一些的时候,舅公告诉我,这儿叫五门堰,是养育我们这片土地的水利工程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。那时我尚且幼稚,并没听懂舅公这位种了一辈子橘子的农民的话语,我只记住了几个漫长的数字,脑子里浮现出电视上看过的那些古装剧来,不由得发出惊叹“它保质期好长呀。”
后来,我便对水有了更多的偏爱。年轻的小孩不怎么爱学习,大部分精神头都倾注在课外自由的快乐时光里,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想法,总是沉浸于自己所钟爱的天马行空的世界里。我一向认为国人是很浪漫的,水则是这浪漫的极致,且先不说本身这两个字就是三点水的偏旁,光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画卷,便已足够让人倾心。
划桨而去的艄公,一人一舟一苍鹭,泛舟远去自隐于茫茫云雾之中,纵然狂风巨浪惊涛拍岸亦履险如夷。江南烟雨里,深墙青砖白瓦,踩着被细雨打湿的石板路,执伞漫步而行,一口温婉的吴侬软语,是在等待归人,抑或自己就是归人。玉阳江畔一叶扁舟,白衣侠客立于檐顶,凌波微步踏浪而来,身后月朗星稀,身前剑光凛然……这一幕幕无不是极致的美景,是中国人心里最淳朴的浪漫。君子如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至情至仁至信至理,不争便无忧,我想这应该就是血脉里藏着的良善与赤诚,是国人纯粹的价值信仰。
我便在此时有了些许朦胧浅薄的理解。
有时候站在汉江边,看着匆匆奔涌的江水和身边走过的一排排行人,我会幻想一些未来的事。也许我会是个背着画板做写生作业的艺术生,也许会提着小提琴伴着涛声在江边练习,又或是早早加入江边的广场舞行列……只是我未曾想过,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和水结下如此深厚的缘分。
在大学的开学典礼上,校长讲了一段很长的寄语,最为深刻的便是学校创建的历史和爷爷奶奶辈们烁光熠熠的青春。透过校长慈爱温暖的讲演,我似乎看到了脚下一砖一石是如何堆砌成这样明朗的礼堂。“什么是基建,为什么要搞基建?这是国家发展的基础,打好了地基才能建更高的楼。孩子们,莫负韶华。即便只是一粒土,也是撑起共和国未来的力量。”我陡然想起了家乡,想起了家乡弯弯的河道,还有石滩上圆溜溜的石子。
童年时期的很多事情,如今看来颇有些说不出的宿命感来。我已不再挽起裤腿在河边抓虾,但会挽起袖管鼓捣新压的土坯,蹲在实验室巨大的模型前感慨前辈的智慧,兴冲冲地把称好的骨料同组员一起拌匀……实验室里各种各样的仪器和模型每一次都会让我惊奇,虽然我不是个学习的好苗子,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几分快乐。
毕业后的我带着一丝小小的叛逆来到了陕南,在一个早晨,突然想念起了盛夏时节新校区池塘里开满的荷花。新校区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,以前总会玩笑说学校大气,一片湖上三座桥,还有一个小土坝。但不得不说,它确实极美了。和室友结伴走在曲折的廊桥上,一面交谈今日食堂嬢嬢新做的烧白,一面苦恼于推算不出的力学题,打打闹闹走向对岸的图书馆,这样的快乐以后便不再出现了。
今年九月,我很幸运考进了汉滨区水利局,成为一名真正的水利人。从前只能从书本、长辈那里知道的事情如今亲身去见了,上手去做了,才明白这个身份的重量。那是汛期灯火通明彻夜不休的防汛办公室、是挨家挨户调研走访的领导同事、是每一个字符都斟酌揣摩的老师前辈……基层单位的工作繁杂细碎,但每一个人都如同罗盘上的零件,严丝合缝,勤勤恳恳,把每项事情都完成得井井有条。我从他们的身上看见了对工作的尊重,对专业的严谨,对生活的热爱。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,我收获了成长过程中最为珍贵的礼物。
兴水利,解民忧,纾民困。古有李冰、郭守敬,今有长江三峡、有南水北调、有黄石滩水库……每一座巍峨的建筑都承载着前人对治水深刻感悟,都闪耀着水利人朴素的智慧。我何其有幸,能生长在这样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上,能享受前人披荆斩棘换来的幸福安乐。
便也希望自己这一颗微尘,某一日也能撑起方寸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