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,最早接触水多的地方是老家门前的水沟,从小看着外婆和村里的人洗衣、洗菜都是用这沟里的水。这水沟把污垢吸收、消化,供人们种藕养鱼、浇灌菜园,默默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。
这沟水平时很浅,只有没膝深;夏秋汛期涨大水时,雨水会把整个水沟吞没,卷起浊浪呼啸着奔腾而去;干旱时,就底朝了天。一到暑假,我就盼着回老家和小伙伴们在水沟边摸鱼逮虾,累了就坐在水沟边看水南流,想着它将要流向何处……
这水沟看上去很耐人寻味,水少时它很清澈,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鱼和白砂,它流动的模样可爱得像一个秀美的年轻女郎在春天的阡陌上漫步。水多时它很浑浊,目中无人地向前横冲直撞,像一位莽撞的小伙儿在争夺长跑冠军。
小时候,我喜欢静静地站在水沟边,看蓝天白云下戴着紫色小帽的草籽在田地里蹦蹦跳跳着,一阵阵紫气腾腾似从田里蒸发而出。盼望起大风,将这紫气吹进水里,含着胭脂的味道,捧起一掌心香喷喷的水喝下去是多么美味啊!
长大后,随着经济社会发展,村庄焕然一新,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房。每次回到老家,除了感叹村容村貌的华丽转变,更让我牵挂的还是那条记忆中的水沟。
如今,它水域宽阔了,流速变慢了,带着独有的清冽与纯净,夹裹着泥土的清香与微腥、湍急、涓细、奔涌着,像初生的婴孩沾染上尘世的味道,缓缓地冲过白砂和卵石,没有喧嚣,只有年复一年的波涛四起……成年后我曾无数次地坐在它身边,看着它不急不躁地向南踱步。它好像在思考着“是走还是留”的生命选择,我越看它越觉得它像一位父亲,宽厚慈爱、沉着冷静、宠辱不惊、深谋远虑。
徜徉在水沟边,静静看着一汩汩水流泛起白花,好像用文火煲着一锅热汤。伸手扬起水花,触手是那么清凉。阳光柔和,杨柳依依,清风拂面,能够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水汽,就好像生出了鱼鳃一般,在微风中游泳。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去,在一方石头上坐下来,看着水沟中的鱼儿轻灵可爱,红色的、黄色的、白色的,光滑的脊背闪着耀眼的光芒,远远地看着四周柳枝苍翠,不参与也不离开,仿佛是一件极美妙的事情。我又一次想着它们的归处。也许是和沁芳桥畔的落花一起来的,也许是和精卫苦苦填满的大海一起来的,也许是和李白挥毫泼墨的黄河一起来的,也许是和苏轼潋滟水波的西湖一起来的……也许那水中曾有美丽动人的人鱼,曾是清澈见底,甘洌至极,也曾污秽不堪,水藻丛生……可最终都还是干干净净地流入终点。人不也是经历了世间的种种,最终安安静静地走向终结……
也许所有流水的梦想都是大海,正如人的归属也是唯一的。即便是一滴水,也要费尽心力滴穿岩石,汇聚到大海里。它们由同样有父母,却经历别离,各自奔向自己的远方,最终它们回归同一水域,再像以前那样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。
突然我更加相信水归一源,分分合合,最终汇聚一处。草木、山川、行云、飞鸟、走兽,包括这流水都是一处的,只是表现自然和美的方式不同,彼此之间或静或动,表象不一,实则本为一物,回归自然便是回归本心,万物归宗,大概没有什么是例外的吧!
眼前又浮现出记忆中的水沟,一直潺潺地流淌,如今的我不再迷惘它要归向何处,因为我心里确信它要去魂牵梦萦的终点,万物归心,何处惹尘埃?